真‧混蛋傳說

　　前陣子豐收老師的病情又加重了，緊急從高雄轉院到台北來。當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非常心焦，想要前往探視，當時的情況又不方便，也不好意思一天到晚打電話問金華老師狀況，怕反而造成負擔，只能一直把這件事懸在心上。後來輾轉得知老師準備動手術做骨髓移植，一則喜以還有更進一步的療法和希望，一則憂以病情已經到了得做移植的地步，也非常擔心手術的風險。如今算一算，手術後時間也過得差不多了，心裡的掛念又實在累積到了一個程度，於是就鼓起勇氣打了通電話給老師，約了個時間，準備去探望他，就在今天。

　　晚上一下課，旋即回寢室放書，簡單用餐過後，就出發前往石牌榮總。儘管捷運便捷，但下車之後離榮總仍有一段不短的距離，徒步前往加之人地生疏，經過幾番波折之後才如願到達醫院，榮總院區比我想像中大得多，所以又費了一番力氣才總算找到了病房的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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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一進門，就看見老師坐在床上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：「不好找吧？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大對不對？」被一語道破心事，我們彼此都笑笑。找個位子坐下來之後，老師先是隨口問問「怎麼來的？」、「花了多久？」之類的問題，接著彷彿很熟練似的談起了自己的病情。我知道他不想要把自己的苦痛用言語裝載之後又帶給別人，雖然不至於報喜不報憂，但是化療、手術的痛楚，病榻中的不便，他都只是雲淡風輕的一語帶過而已。可是那些痛楚有多麼難忍難受，其實我們自己都心知肚明，看著他在苦痛之中硬是挺立起來的堅強，既是尊敬又覺難受。尤其當聽到他說：「後來高醫甚至建議我們轉到安寧病房。」，幾欲泫然下淚…

　　每次探病，心裡總會有種難言的情結，你既想關心目前的病情、細問療程是否順利，但是你又不敢開口，怕問來了任何不好的消息，既刺痛了他，也憂慮了你。於自己，我是個悲觀的人，凡事先看最差的結果，再把好的可能一步一步建立起來，但是此際我卻只敢問：「如果療程順利的話呢？」、「如果不會排斥的話呢？」，彷彿一切都會朝最美好的結局去發展，而我們也拒絕去發現那些更壞的可能。

　　上一次見到老師，已約莫是半年前的事了，當時老師剛吃完藥需要休息，所以寒暄幾句之後，我便和金華老師到會客室去聊聊大概狀況，因此對於老師病中起居，也並不怎麼了解。而如今已是學期中，金華老師必須留在高雄上課，無暇照顧豐收老師，因此他們就另請了一名看護。雖然如今看來，外表上老師與當初匆匆一見時的模樣並無太大改變，但原來半年前老師尚可大概照顧自己一些簡單的起居，如今病情惡化，加上化療的後遺症，卻已經漸漸不良於行了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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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不一會兒，老師的電話響起，原來是女兒謙謙打來，告訴他：「把拔我要上線了。」於是就由看護拿電腦出來，讓老師上Skype和家人視訊連線聊天。許久沒有看見金華老師以及謙謙、諒諒，金華老師滿面疲容，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孩，加上每天還得上班，假日時常也要上來照顧豐收老師，這些日子她也並不容易…謙謙當年還是一個害羞的小女孩，現在已經升上國小三年級，說話流利而且活潑得很。諒諒從照片上那個剛出生的小嬰兒，慢慢也已經長成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女孩了。

　　聽女兒報告月考成績、聽老婆概述近日情況，人在異鄉、身在病榻，聽那些童言童語，感受家人的守候，或許這就是他一天之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刻了。「謙謙妳不要吵馬麻，馬麻很累讓她好好休息。」、「諒諒，把拔今天都沒有看到妳的臉，過來讓把拔看一下。」…忽然之間我明白了他的堅強是怎麼回事，那是因為每天他都看見還有一個等著他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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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等到老師和家人聊完天，又與我簡單聊了一陣子，之後眼看時候也不早了，老師大概也得休息了，而我也該走了。

　　只是回程的路上，思緒一直不能平靜。

　　「如果沒有遇見你，我將會是在哪裡？」

　　突然想到這兩句歌詞，很有感觸。莊老師是我生命中的貴人和恩人，就像歌詞說的，如果沒有他，大概也不會有現在的我。而看他如今虛弱的模樣，看著他因為擠牙膏而顫抖著的手，再想起他從前在講台上大聲叫我們「做好囝」、拍著黑板喊著「愛性命矇吞」，有時又被我們氣得說要「呷粉筆」，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膛說「因為我很用功！」，在在都是高中時期珍貴的回憶…回憶尚未褪色，當中的人物卻已變化至此，令人不禁悵然。

　　剛得知老師生病的消息，冠霖曾經哽咽著問我：「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？」，我回答不出來。不論是「天將降大任」或是「前世因果報」，聽起來都是顯得膚淺而敷衍的答案。這樣子的好人，姑且不論什麼功名顯達，但至少也該與不幸絕緣，上天非但不予他平凡人的小小幸福，怎麼還能夠忍心剝奪他應有的健康、自由、尊嚴、快樂？

　　當你知道這一個對你而言這麼重要的人，無時無刻都在忍受著病魔的摧殘，你會覺得，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，不管是渾渾噩噩或是快樂談笑，都是一種多麼諷刺的奢侈。當你為了那些功名利欲、榮辱情愛在低落、在憂愁、在患得患失，但此際卻有另一個人為了可以繼續活下去而努力著。在生存面前，你的生活顯得是多麼渺小而可笑？你大聲說每一句話、你用力走每一步路，甚至你站、你跑，或許都是別人所無法企及的幸福，那麼，你又怎麼能不特別珍惜？對於自己的每分每秒，又怎麼能不過得特別戒慎恐懼呢…

　　「天佑我的愛人，給他永遠笑聲，並常對他偏愛…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陳奕迅《每一個明天》

　　好人應該要有好報，如果真有神明、真有上天，我誠心祈求祝禱，希望可以保佑我所愛的人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