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冷……

  下意識地,他伸手想將外套的拉鍊再拉高一點,但摸索之下,他才發現拉鍊早已被拉到不能再高的高度了,只好盡力將脖子縮進衣領的屏障之下。左手躲在外套的口袋裡,右手卻暴露在寒風之中,只為了捏住外套上的一個破洞,以免刺骨的風穿透他僅有的一道禦寒的牆。

  夜已深,在這邊陲的小鎮上,並沒有所謂的夜生活可言,一眼望去,還亮著燈的房子並不多,街道上,許久才會有一、兩輛車經過,即便是最近的一間便利商店,也遠在五公里外。

  在這個時候,也只有他還在街道上遊蕩著,因為這幾天的天氣,冷得他無法如往常一般,隨便在公園的長椅上或無人居住的騎樓下倒著便睡,他必須找到一個四壁完整的地方睡覺,否則很可能會在夢中凍死。

  找過了許多地方,比如鐵皮屋外的紙箱堆、老市場的石桌下,以及一個廢棄的狗屋,可惜這些地方並無法隔絕多少冰冷的空氣。甚至他還嚐試要鑽進一處十分濃密的樹叢裡,鑽了一會兒,身上被刮傷多處,才終於明白徒勞無功。


  街燈昏黃的光線灑在他的身上,卻無法給予絲毫的溫暖,影子沉默地跟隨在他的身後,也不能提供任何的協助。他身上所有與空氣直接接觸的部位,彷彿都已被凍得麻木,就連遮蔽在布料之下的身體,也一直在打顫著。一陣寒風吹來,他顫抖得更加劇烈,冷得忍不住彎下腰來,感覺那陣風不只灌進了衣服,還穿透了骨肉,直達臟腑。

  忽然他想起有句話說:「熱鍋上的螞蟻」,然而此刻他卻覺得熱鍋上的螞蟻其實並不恐怖,冷凍庫裡的螞蟻才真正恐怖。而他,很不幸地就是那一隻螞蟻,而整個世界都化成了一個冷凍庫,任憑他竭盡全力躲躲藏藏,在低溫之下都無所遁逃。

  他漫無目的地走,以意志力頑強地抵抗著寒冷及睡意,走過了三條街,忽然看見路旁有一間正在施工中的房子,雖然還未鋪磚設瓦,露出了水泥土粉的表面,但是整體的結構已稱得上完整。然而真正吸引他的並不是這一間房子,而是房子前面的一堆以土塊、木料、砂石集合成的垃圾堆,那上面居然覆蓋著一大塊布料,他急忙向前奔去,拾起了那一大塊布料,才發現它原來是一張廢棄的窗簾。

  他大喜,心想,或許這正是上天所給予他的恩賜。

  於是他將它對折,抖一抖,又用力甩了幾下,再隨便拍一拍,弄掉了部分的砂子土粉之後,便拎著它走進了那間「房子」。房子並不算四壁完整,因為它還沒有做門,所以只有三面牆壁,但是這房子還不小,大概有二、三十坪,再加上他手中捧著的這一張窗簾,應該已經足夠渡過這冰冷的冬夜。

  他走進裡面,找到了一個樓梯下的角落,做了些粗略的整理,將地板弄得大致平坦,正打算睡下,卻發現角落有一塊完整的大磚頭,靈機一動,便搬過來充當成枕頭,伸手去搬,發現還滿重的。而方才那張窗簾也實在夠大,足以覆蓋住他的全身,於是他窗簾為被、磚為枕,就這麼躺著,閉上眼睛,準備入睡。

  過了一會兒,意識已有些朦朧,卻覺得後腦越來越不舒服,這磚頭枕實在太硬也太高了,於是他坐起身子,將磚頭移開。才又躺下,就發現一輛機車騎了過來,原以為是要來趕他出去,心裡頭有些緊張,卻看那機車一個轉彎,便停到斜對面的郵局去了。

  機車熄了火,一名中年男子下車,走向一旁的提款機,便開始操作。他這才恍然,並且鬆了一口氣,原來只是要來領錢的。他再次躺了下來,蓋起被子,曲肱而枕,但是睡意已經全被嚇跑了,只好望著門外發呆。

  咕嚕……

  肚子忽然叫了起來,他這才感覺到飢餓,仔細一想,昨天晚上不是才剛吃了兩個麵包嗎?怎麼那麼快又餓了?大概冬天也會讓人更加容易飢餓吧!只得等明天再看有沒有辦法去找到什麼食物,如果真的沒辦法,也只好去找里長看看了,儘管那代表的又是一陣白眼。

  得快點睡了,明天還要趁著這房子的工人還沒來之前趕快走,否則恐怕又得挨一頓無謂的罵,甚至挨打。

  此時又有一輛機車騎了過去,卻在不遠處又緩緩掉過頭來,他有所警覺,卻沒有起身,幸好那輛車子依然是騎到郵局前面停下。機車熄了火,上面坐著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少年,並沒有立即下車,先看了看還在提款機前面領錢的男子,接著又張望了一下,卻沒有注意到躺在房子裡的他。

  接著少年下了車,打開車箱拿了些東西,便也走向提款機去。

  方才那名男子還在操作著提款機,於是少年只得站在男子的身後等著,一會兒,男子似乎終於摸清了提款機的操作方法,順利將錢領了出來,少年一看那一疊藍色紙鈔,起碼有一萬多塊,男子一拿起那疊紙鈔,少年便亮出一把尖刀,抵在男子的脖子上,沉聲說道:「把錢給我!」

  男子先是大驚,接著便稍微恢復了鎮定,說道:「別亂來,有話好說!」少年再次低聲喝道:「快把錢給我!」接著便伸手要去拿。想不到男子忽然反手一握,抓住少年持刀的手,掙扎間脖子被劃了一道口子,所幸並不深,男子轉過身去,兩人面對面,互相抓住對方的雙手,推擠之間,雙雙滾倒在地,而男子手上的鈔票也灑了一地。

  少年早了一步爬了起來,一屁股坐在男子的肚子上,高舉尖刀便要刺下,男子無法起身,連忙握住少年的手腕,硬是不讓這一刀刺下!兩人就這樣子僵持對峙著。

  「救命啊!搶劫啊!救命啊!搶劫啊!」男子直到這時才想到要放聲呼救,哪怕一個人也好,只要經過這裡,也許就可以救他一命。

  而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,一開始看傻了眼,直到那名男子呼救,才意識到自己並不全然只是一名旁觀者,他有能力可以去救那名男子。於是他坐起身來,拿起方才被他當作枕頭的磚頭,並且奔向對街去。

  少年聽見了男子的呼救,不免也有些緊張,手上更加使力,眼看男子就要無力支撐,此時他卻已拿著磚頭跑了過來,男子大喜,呼道:「快來救我!快來救我!」少年聽得背後有人的跑步聲,心頭驚慌,已顧不得眼前男子與滿地鈔票,準備起身逃跑。卻想不到方才拚命擋住他雙手的男子,此時已用力抓住他的雙手,使他難以掙脫,大喊:「還想跑!」

  隨著跑步聲漸近,少年心頭又慌又急,居然忘了先站起身來,仍坐在男子身上,一心只想趕緊將雙手掙脫。

  ──碰!

  「啊──!」此時,他已跑到少年的身後,不假思索便舉起磚頭朝他後腦重重一擊!悶悶地一聲響,接著便是少年的狂吼,他有些害怕,驚慌之中,卻再次舉起磚頭。

  ──碰!

  又是一擊!少年的後腦緩緩流出鮮血,狂吼也已停止,雙手失了力氣,也失去了意識,身子一軟,便向一旁倒下。

  驚魂甫定,躺在地上的男子喘著氣向他說道:「呼……呼…謝謝你啊…我差點…差點就為了這點錢…就給這王八蛋謀財害命了…」

  然而他卻似是沒有注意男子說些什麼,只是垂著手,低著頭,也不知是在看地上,還是在看手上的磚,或者是那昏迷的少年。

  男子見他沒有答話,便不再多說,伸手想去推開倒在身上的少年,卻使不出力氣,便指著少年向他說:「欸,老兄,拜託,幫個忙好嗎?」

  他此時彷彿才回過了神,看著男子,緩緩走到他面前,接著,卻舉起磚頭!

  ──碰!碰!碰!

  鮮血飛濺,沒有慘叫,畢竟一切都來得太快,彷彿是覺悟了什麼,他撞擊得比剛才更加猛烈!男子前額大量出血,染紅了半張臉,臉部肌肉斷續地抽搐著,似乎還想說些什麼。

  他鬆開了手,任憑磚頭掉落在一旁,接著便開始低著身子,一張一張拾起地上的鈔票,全部撿完之後,數了一數,總共是二十張,兩萬元,這是他這輩子不曾擁有過的天文數字。

  他大喜,心想,或許這正是上天所給予他的恩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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